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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(1 / 2)

第46章月下对酌(二)

皎洁月光之下,张良举着灯笼,韩非挽着袖子,在庭院的角落不顾形象地刨坑。

时下刚入七月,梨树的花朵已经从枝头消散了,深绿色的叶子还布在枝桠上,交相掩映。只有孩童拳头般大小的幼果稀稀疏疏从树梢上冒出来,果皮泛青,十分稚嫩的颜色。

他们挖了两坛酒,拍去覆在上头的泥土,打开坛封,并肩坐在屋顶,看月色,品琼酿,岁月静好。

“祖父说,大王今日找韩兄谈了很久?”张良抿了一口酒,觉得太辣,没接着喝。

韩非想了想,还是隐瞒了谈话的内容,道:“随便说说,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自然要瞒着,他怎会让张良知道指婚的事情?于是赶紧转移话头——

“子房,关于韩国,你有什么想法?”他虚着眼眸,眺望远处的王宫,那像金丝笼的金碧辉煌的地方,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。

张良愣了愣,“实话?”

韩非肯定道:“实话。”

张良捧着酒坛子放在膝盖上,垂眸道:“将压君王,民生怨道。这样的局势,万万不能一直放纵下去。”

这话很实在,一针见血,没有虚与委蛇的幌子。

韩非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,“跟我想一处去了。”他仰头喝了一口酒,喉咙辛辣又刺激,又道,“那在子房心里,若要改变韩国,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?”

张良埋怨地看他一眼,故意不答,“韩兄这问题太难了,我可不知道。”

韩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,“子房不是知道,只是不想说罢了。”

张良装作饮酒,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。他们心里都清楚,谁权倾朝野,谁觊觎王位,谁机关算尽虎视眈眈。如果要改变韩国,这个人必须消失,起码,从大将军的位置上消失——姬无夜。

韩非望着月晕里渺小的飞鸟,神色变得悠远,叹道:“我原以为,是因为姬无夜,韩国才会变成如今这样。其实不然。是因为韩国,才产生了像姬无夜这样的人。”

张良怔了怔,垂眸,“祖父跟韩兄说过一样的话。韩国的政治分局不整改,这问题一直存在。一个姬无夜下去了,还会有第二个姬无夜上来。”

韩非听到这句半肯定的话,微微勾唇,“那是否证明,为兄的见地还没那么肤浅?”

张良下意识摩擦着酒坛粗糙的表面,“子房从未觉得韩兄肤浅。相反,心里一直很崇敬你。”

他说到感慨之处,话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,“你去过千山之外的桑海城,见识过齐鲁之地的圣贤,还拜了荀夫子为师。这些,都让我欣羡不已。”

韩非笑里泛苦,“是吗......”

张良想起从张开地那儿听到的消息,又宽慰道:“虽然,大王还未看到韩兄的过人之处,但上天唯将大难降于斯人,方可让大喜临于斯人。好事多磨,待熬过这一阵,韩兄这柄锋利的宝剑,便可出鞘了。”

韩非饮酒的动作倏地停了,兀自笑了笑,然后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,“听起来,我在子房心里的地位,好像很高?”

张良无可置否地点头,“自然。”

真心话。

“甚好!”韩非心里蓦然有了底气,之前低沉到深谷里的情绪,张良几句话便让他活了过来。他抬手,将酒坛子举向明月,眼眸澈明,道:“待出鞘的那一日,我定请你喝酒!”

张良晃了晃手里的坛子,“不是已经在喝了么?”

韩非摇头,“到时候请你喝梨花酿,那滋味可比这个好太多了。”

张良颔首,把酒坛子举过去,眼眸清亮,“希望那一日早早到来。”

韩非也举向他,两只坛子碰出“当”的一声响,低沉又清脆。

“借你吉言。”

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飘漾在半空,飞到两人身边绕了小半圈,又顺着风向飘远。嫩绿的颜色点亮了夜晚,让黑白的景象添了一抹彩。

两人放了一通豪言壮语,相视而笑。

张良望进韩非的眼眸,突然觉着四处好似都没了声音,悄然一片。他意识到这很奇怪,连忙别开眼神,攥着酒坛子的开口,继续看他的月亮。

韩非贪杯,一面劝张良少喝些,否则被张开地发现免不了责骂,一面偷偷把对方的酒往自家的坛子里匀。

张良也由他去,不计较谁多喝了一口,少喝了一口,只迎着晚风陶醉。

“很久没见过这样美的月色了。”他感叹道。

韩非盯着他唇边的浅笑,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,“我从未见过......比这还美的月色。”

并非是月光动人,而是因为与你在一起,月光才那样动人。

那晚,他们谈了很久,说了很多。或许是国法政要,或许是诗词歌赋。酒水洗淡了忧愁,岁月模糊了记忆。多年后,久到已经忘记交谈内容,张良还会十分怀念,怀念那个与他在月下,一同饮酒的少年。

韩非在他面前,不会说“我为你,推却了司法一职”,只会说“你在我心中,无可替代”。

不会说“我壮志难酬,天地不公”,只会说“天下之事,终有定数”。

不会说“我定乱世称雄,千秋万代”,只会说“尽力而为,了无遗憾”。

他会把忧愁都藏起来,然后袒露出真诚与洒脱,不让自己的烦心事打扰张良。

因为他,舍不得。

次日,韩非迷迷糊糊醒来,日晷已经指向辰时。昨日喝的酒比较烈,整个人都晕乎乎的,微醺之下又吹了许久的晚风,导致宿醉醒来有些头疼。

他掀开沉重的眼皮,晕头转向地爬起身,觉得还是疼,便狠敲了两下脑袋。然则,待看清眼前景象之后,就觉得头疼瞬间烟消云散。

只见张良躺在他身侧,薄唇微启,恬静地睡着。穿着一层乳白色的里衣,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柔和,两手乖巧地放在腹部,清泉一样干净的眸子被眼帘遮盖,睫羽密而长,像一把小扇子,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。

韩非只觉得心里的一潭池水突然泛了涟漪,一圈一圈朝外面荡漾。

不行,不能再看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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