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七上岸时带回了一只沉重的黑匣子,她将匣子递给陆桃桃:“下头有四个通口,两个是正常的换水通道,还有两个口子大了整整一套,一个把人往里扯,一个把人往外推,这匣子就是随着水送到通口的,那儿有个卡槽,正好放住。”
陆桃桃微微点头,没有惊讶的样子,随手将匣子扔在了草地上,递了帕子给三七擦水。
庞月清捋着袖子,掐着那水桶粗细的腰探头往池塘里看,“酒呢?老子的酒呢?”
他回头才瞧见那个匣子,又缩了脖子往回奔,稀奇道:“呀,这个是水里捞的呀!”
说罢拂袖就去开匣子,那匣盖一开是金灿灿、满当的一盒子金条。
“乖乖!”庞月清慨叹,“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……”
他朝陆桃桃看,要个解释。陆桃桃把匣子合了,示意庞月清往回走。
三人回了阴阳司,庞月清举着金条反复看着,嘴里嘟囔:“娃娃,你咋知道池子里有金子啊?”
“考核前半月曾恰在渔阁坐了片刻,那日大雨将至,却不见池鱼冒头,我心觉蹊跷便留意了些时日,果真夜里瞧见有小太监来捞东西。”
不肖陆桃桃再多说,庞月清也晓得了,那两条进出的通口就是宫内外传递物品的通道。
见庞月清还堂皇举着那金条,陆桃桃便将匣子往他面前一推,示意他放进来,说:“不过这钱不是用来平账的,不该我们出的,一文都别想拿走。”
庞月清没放金条,沉默了须臾,突地说了一句:“这金子是从户部流出去的。”
陆桃桃颇为惊喜,庞月清将金条放在桌上,指着其中一个尖角说:“你瞧这儿有个模糊的印子。”
陆桃桃举着烛火凑上前看,光下金条的一角果真有两道细细的笔画,不仔细瞧根本难以辨认。
果真是个心细如发的。
“这金条是被熔了再塑的,瞧着留下的印子应当是做得匆忙,也不仔细。”庞月清伸手,“你有金锭没有?”
陆桃桃摇头,两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对视一眼,默契继续了话题。
庞月清灌了口茶:“宫里流出去的东西都是盖了印的,先帝时期,我曾见过一块金锭,那上面的印戳与这边角一模一样,我记得很清楚。寻常铺子是不敢收官钱的,所以这金子应当是这烟都权贵所有。”
陆桃桃满意点头:“庞大人说的对,这般大手笔的官钱流出,自然是需要经手户部的。”
庞月清是个聪明人,她这话一说便知会了用意,询问道:“那这钱暂且放置在咱这儿?”
“我也是如此想,”陆桃桃给匣子盖了块红布,吩咐人收进了带锁的柜子里,“我们的酒丢了,人家的金子丢了,总得还回来才是。”
***
三七换了身干净衣服,服侍着陆桃桃拆卸钗环,自从接任这掌司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,她白皙的脸上已然落下了两片浅浅乌青。
陆桃桃疲倦打了个哈欠,却没有去睡的意思,接过三七手中的木梳细细梳起了头发。
三七坐了一旁,瞧着镜子里的人,说:“姑娘,我在水底瞧见那通口并不是直的,期间还有曲折,可若他们通过这通口传递物什,怎么会挖出岔路?”
陆桃桃瞧着那发,轻声说:“传递物什自是不会挖岔路,那岔路是沈慕挖的。这盒金子是户部孝敬太后的,原本走的不是渔阁这条道,而是通往太后寝殿中那方荷花塘的,被沈慕半路截了转送到这儿。”
三七若有所思:“说起来这烟都中最熟悉官沟通渠的便是禁军了……”
“是了,不然你以为沈慕费尽心机将福子那般的亲信安插进去做什么?”说到这儿陆桃桃突地顿住,她拧住眉心喃喃道:“这小小的账簿算不得什么,南岭的水灾才是难事儿,只是尚不知他们要如何处置南岭的地……”
三七不懂便没有再答话,安静退到了一旁。
“三七,”陆桃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回头问,“你可知沈慕为何将福子安插进禁军?”
这个问题明明陆桃桃方才自己已经答了,如今才不过转瞬竟莫名又问了一次,三七不免愣怔:“不是为了将烟都官沟通渠摸透吗?”
“不,不对。福子早在八年前就进了禁军,一路混到如今的副指挥,绝不是只为了小小的烟都水系。”陆桃桃理着思绪说,“禁军,禁军……禁军是什么?”
“沈慕他老子驾鹤西去后,赵曼华当政重用她那姘头带回的东厥军,导致整整三万禁军群龙无首,从护城龙变成看家狗,这样的狗心里是憋着一把火的。而恰巧此时南岭出了事儿,这当真只是巧合?”
陆桃桃面色凝重,却没再说什么。
***
翌日陆桃桃下了朝回办事大院,日色攀升,却久不见庞月清身影。
三七往门外张望,面色不悦:“这人莫不是怕了,躲着不敢来?”
“不来是本分,来了嘛是情分,不必强求。”陆桃桃平静不澜,“凡事靠自己,莫要总想着有人帮衬,从前我们势单力薄,不也这般强撑着过来了?”
“你这女娃娃怎地说话像是个七老八十的!”
正说着话,就看见门口挪出一个肥胖身影,正是那庞月清。
这人今日不值班,拖着个草鞋就来了,走进门还打了个酒嗝,坦然地在鞋里搓了搓臃肿脚趾说:“狗日的禁军不给我进,非说老子破落要饭的,呵呵,磨了这么久,嗝──”
三七实在见不得他这副邋遢样子,径直走了出去,庞月清指着她的背影数落道:“瞧瞧你家这丫头,真没耐心……”
陆桃桃好笑说:“她年纪还小,您别和她一般见识。”
庞月清大笑两声,下意识就往手边去拿冰,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礼部,悻悻在裤腿上搓了把手,嘴上却不饶人:“我瞧你年纪也不大,怎地天天老气横秋,看你刚才说的什么话,你是要出家?你这娃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