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满看着门外的人，张嘴却说不出话。
贺瞳的目光落在他遮盖严实的手腕上，她抬眼望着曲满，日色交错，那双黑眸成了光影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曲满喉间发紧，慌忙将贺瞳拉进房中。
贺瞳小心靠在门板上，眼中情愫浓郁复杂。
贺瞳说：“全恩？”
曲满的手僵在空中，不知如何回答，他不敢正视她，转过身去，目光也不知该搁置在何处。
贺瞳又说：“曲大哥。”
曲满闭上了双眼。
贺瞳站在他身后长久地注视着他，看他的宽大衣袍投下暗影，看他的脊背在泪眼中变得高大，恍惚又回到了从前。
贺瞳阿娘是个懦弱的人，却在接下回庄子里的通行牌时没有丝毫犹豫，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女子弃了名分甘愿奔赴，年幼的贺瞳曾问过阿娘，阿娘没有告诉她。
后来到了庄子，生活越发艰难，贺瞳又问阿娘那是什么，阿娘依旧没有告诉她，贺瞳却暗暗记下，这是不爱。
但后来她遇见了曲满，她曾清晰记得在离别的那个冬夜，有人去而复返，趴在她的窗口却不敢做声。
最后一句叹息后，脚步声远去，贺瞳终于放开了掐住自己的指尖，她颤抖着爬起来，在窗柩上发现了湿润的印记，却难过得哭不出一滴泪。
有人为离开她而落了泪。
他消失后，贺瞳曾读过许多书，见过许多人，渐渐懂得了许多事情。譬如生辰时没有放花灯的习俗，又譬如曲满藏起来的指尖满是花灯刻刀的伤痕，再譬如从前她以为的不爱是爱到了最极点……
但最不懂的是，明明他也动了情。
长大后的贺瞳不需要踮脚就能看见曲满的肩头，她上前一步，伸出了手，却迟迟不敢落下，她一如小时候那般怯懦地喊：“曲大哥。”
曲满背立而站，恍觉自己站在如风口处，他再承不起这句称呼，他涩声说：“能不能……不要再喊曲大哥。”
曲满，八年前的驰北军副帅，力拔山兮臂能挽弓，尤善骑射，百步能穿杨，马骑能挑枪。
他与沈慕不同，沈慕身材修长，最善以兵法计谋取胜，而曲满人称飞豹将军，便是由于他那副强健如猎豹一般的彪悍体魄，他能单手拗断人的脖子，这绝不是玩笑话。
当时十三岁的沈慕首战突出重围，便是得益于曲满的死命相护，他以一人之力斩杀数千敌军，从离国边境接到了沈慕，跑死了三匹悍马。
他年少受了驰北王的恩，从此便活成了驰北军势不可挡的刀。
后来驰北军再见时，只记得一个身着破布的血人带回了昏迷不醒的皇子沈慕，这个血人便是曲满。为了护下沈慕，他跋涉了七日未眠。
世人只知沈慕少年神勇，却不知这勇猛的背后是因为他有曲满这般强劲的下属，当日的沈慕意气风发，他要征服那片千年都没有人拿下的荒漠，因为他有着最可靠的后背交托性命。
可惜英雄不得善终。
八年前那场旷古之战，传言飞豹将军随沈慕一同逃出箫国，却在前往漠北的路上两人失散，自那后再没有人见过曲满，生死不明。
曲满已经死了，活下来的这个人叫全恩，摇尾乞怜的全恩。
贺瞳的泪没有坠下，她喉头酸涩，问：“为何……不能喊你曲大哥？”
为何不能喊他曲大哥。
曲满默念着，却缓慢笑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