绣云姑姑掀开帘子，赵曼华方从梦中惊醒。
“雨停了，”赵曼华微皱着眉看向外头，“皇帝可曾来过？”
绣玉姑姑面色为难，低声道：“大雨刚歇，皇帝身子弱，便没有来。”
赵曼华冷笑一声，拢了发，绣玉姑姑赶忙扶着她下床。
烛光再亮起，绣玉将琉璃灯罩移到了妆台前，赵曼华在镜前梳着发，看见了身后绣玉暗淡的眼神。
“你何必为他寻理由，他知晓了那件事，怨我——”赵曼华剪断一根白发，平静说，“也是应该。”
绣玉斟酌片刻小心道：“皇帝年纪还小，待他以后定会理解娘娘难处。”
赵曼华没有说话。
当年红叶将孩子偷渡出宫，她在宫变那一日就知晓了，是以未过午时便让人一把火烧死这一大一小，明明头颅都提来给她瞧过的，怎么如今又会冒出来……
“你说陆桃桃当真是哀家的孩子吗？”赵曼华看着明镜，像是在问绣玉又像在问自己。
绣玉惊出了一身冷汗，谨慎说：“是与不是，于娘娘来说都无妨。娘娘乃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人，无人可撼动。”
赵曼华缓慢笑了起来，“最尊贵的女人？可你知不知道，哀家要的并不是最尊贵的女人。”
“当年爹爹明知我与闻郎早已定情，却还是不顾我意愿，将我强行嫁给太子。太子怜我、敬我，却唯独不愿爱我。我诞下宴儿那日，他曾许诺要护我一生，可到头来呢，纵使宴儿高烧他也不愿来看一眼，我在雨里等了那么久，可有人为我撑过一把伞？”
“闻郎也曾说爱我，可陆桃桃那一纸生辰书交上时，他最先想到的还是他闻家，而不是我赵曼华。”
“情爱，是这宫中最不值钱的物什，男人的宠爱都是这停不住的云，过眼便散。”赵曼华将尖利华重的护甲对着光仔细看了，平静说，“我要做的——是这世间最尊贵的，人。”
“彼时，我被视作玩物任凭男人安排辗转，他们靠着女人维系着可怜的世家门楣，如此，他们还要当自己是我的顶头天，如今哀家将他们都熬死了，谁还敢做哀家的天？！谁也别想！这天下，是哀家的！”
琉璃护甲被狠狠砸在地上，华丽的碎末溅上了绣云姑姑的裙摆。
“这盘棋尚且胜负未分，要斗，哀家便要与他斗到底！”
绣云姑姑看见赵曼华对着镜子露出了可怖的笑容，“陆桃桃不是说她是哀家的女儿么？那哀家便认了她这个孩子。沈慕的婚书皇帝不批，我这个做母亲的批。”
***
沈宴坐在湖边，手中的鱼食一撒，那群长着鳞片的蠢物便蜂拥而至，为了那么点小恩惠争出个水花四溅。
陆桃桃来时没让人通报，只有全恩默不作声点了头。
沈宴在水面的倒影里看见女子袅袅而来的身影，兴奋地将一把鱼食都撒进了水里，那群锦鲤立刻去抢，惊起了一片不小的动静，破碎的水面里少年拉住了眼前人，乖巧喊了句：“阿姐。”
“陛下，”陆桃桃平静说，\"阿姐这个称呼，尚不能叫。”
沈宴很是懊恼，失望地松了手，想了会儿才撒娇似的去拽了陆桃桃的袖子，“那何时才能叫？太后明明都已经叫朕禁足了，还有那闻卓，朕把他的兵全收了，阿姐你还在顾忌什么？”
陆桃桃推开他，和颜悦色道：“皇上，账簿，尚未找到。”
沈宴沉下了脸色，向不远处招手：“全恩，你来。”
全恩立即碎步来候。
“阿姐，你还缺什么，尽管告诉全恩，全恩什么都会。”沈宴殷勤地说，“阿姐，你看我对你好不好？”
陆桃桃轻笑着摇头，“陛下，此事只有您能帮我。”
***
岑束瘫在草席上，馊掉的白饭就放在眼前，他钳着发霉的筷子掂量了一会儿，到底没能下去嘴。
他怎么也没料到陆桃桃是沈慕的人，傅攸分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打死了，她究竟是怎么救下的他？
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刑部由齐决管事，齐决和向来崇敬杨合廷，且岑束在位时没少为难他们刑部，如今岑束落在他手里并不好受。
他被管的太严了，消息传递不出去，到了这个境地，其实也无人会来救他。他唯一的依仗便是那本账簿，没有找到账簿，谁也不敢真的杀了他。
今日天晴，但牢中却只有方寸的日光能透进来，他一晃神就看见一只老鼠吱吱钻进了那碗馊饭里。岑束索性扔了筷子，颓然合眸躺在了冰凉的地上。
没一会儿门口传出了些动静，岑束睁了眼皮瞧了一眼没大在意地躺了回去，刚一挨地，就蹭地弹了起来。
陆桃桃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瞧着他。
狱卒给开了门，陆桃桃将外套交给外头的人拿着，自己提了食盒进来。
岑束静静地看着她。
陆桃桃一脚踢开了还在馊饭里耕耘的老鼠，狱卒从另一件牢房里抬了条小桌来，陆桃桃就将食盒中的菜一道一道排开。
全是荤菜，鸡鸭鱼肉一样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