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桃桃曾不止一次见过血海。
血海。
那是她童年最后的记忆。
尸体堆成的血坑里,女人的尖叫贯穿耳膜,所有人都在落荒而逃,火苗窜上的屋檐尽数塌了,年幼的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,在人群夹击中循着缝隙去寻自己的爹娘。
“娘,你在哪?”陆桃桃的眼泪从眼角滑落,绝望哭喊,“爹!娘!不要丢下我,不要抛下我和弟弟!”
她的鞋子在逃跑时丢了,木刺扎进了脚里,吃痛的一瞬就被人推倒了,她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,陆桃桃在临近地面时举起胳膊,沙石磨破了她的手肘,血肉模糊里现出了白,那是一节干净的骨头。
陆桃桃脏兮兮地流着眼泪爬起来,没有人会再来拉她了。
她咬牙在跑,听见了一浪又一浪的哭嚎。
娘在哪里?爹在哪里?出路又在哪里?
尸体堆着尸体,她带着弟弟跌跌撞撞,终于在一处低洼地寻到了爹娘。
爹已经断了气,娘半睁着眼瞧见姐弟俩,温柔笑了,“囡囡,你冷不冷呀?”
陆桃桃快流干了泪,拼命摇着头,“我不冷,我不冷。”
娘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灰土,“活下去,带着阿之活下去。”
“活,”陆桃桃混乱点着头,“爹娘和我们一起活。”
娘笑了,蜷缩的另一只手费力握住了爹凉了的手,她的话飘在寒风里听不太真,“你爹爹走不动了,以后你就是长姐,要护好弟弟,也要护好自己。告诉他要多吃饭,不能挑食,好好长大,等阿之长大了,就能保护你了。你们姐弟俩......”
娘哽咽到说不出话,笑着流了好多眼泪。
陆桃桃忘了疼,带着襁褓爬向娘沾了血的胸口,“娘,我不会,我不会,娘再教教我好不好?”
娘叹了口气,像是失望了。
她漂亮的脸浮现从未有过的苍白,缓慢闭上了眼睛,与爹爹十指相扣。
陆桃桃颤抖起来,北边的风真冷啊,她瞧着还未长牙的弟弟,慢慢躺在了娘的身边。
那就一起睡吧。
她想。
她躺在地上,温热的血淌到她的身底,又很快变凉,寒冬的风像刀子刮着她的脸,弟弟的哭声都被带走了。
她闭上眼听见了冤魂咆哮。
就在这里一世好眠,梦里不会疼。
“桃桃!桃桃!”
陆桃桃就躺在沈慕的身侧,沈慕艰难抵住牙关,却忽然察觉身旁的颠簸。
陆桃桃在发抖。
沈慕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,只觉得她抖动的幅度好大,一下一下敲着心口,震得他无法思考。
他伸手揽住了陆桃桃。
陆桃桃猛然睁了眼,梦里的血色寒风尽数褪去,她躲在沈慕的怀里,风雨不透。
沈慕的脸近在咫尺,像一阵温暖干燥的风。
“没事了没事了,”沈慕把人抱在怀里,轻轻地晃,“醒了就好了。”
陆桃桃有一瞬的迷茫,对着沈慕滚动的喉结愣了片刻,涩声喊:“沈慕。”
“我在。”
“沈子泽。”陆桃桃又喊。
“我在。”
“沈子泽……”
陆桃桃枕在他的肩膀上,一遍又一遍地喊他,沈慕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回她。
“王八蛋。”陆桃桃忽然说。
“我——”沈慕蓦然笑了,“王八蛋说谁?”
陆桃桃不说话了,埋脸在他颈窝,没一会儿沈慕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意。
两人在暴雨夜中紧紧依偎,像在冰天雪地相依为命的小兽。
***
山匪军在没了岸堤的泥沙河将禁军困了两天,只等着禁军饿得受不了时自己来投降,果真在第三日等来了几个逃兵。